谢介就这样过上了每天和钱甲同学探讨传说中的房朝辞到底有多厉害的生活,顺便关心一下中元节的准备进程。
“四生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我让他们进来?”宅老站在水墨山水的屏风前,躬身请示道,这是让谢介尽快恢复精神的不二法门。
“进来进来。”果然,一说到吃喝玩乐,谢介就来劲儿了。仿佛刚刚还吐的生无可恋的不是他似的。
谢府有四个兄弟是专门管节日活动策划和四司六局沟通的,他们同时也是谢介的玩伴,负责满足他世子所有的天马行空,更是谢介因为自己无意识的嘴欠而有可能遭受种种伤害时的灾难预防员,俗称护卫。关键时刻能够调动大长公主留给谢介的几百亲卫,以策万全。
这四兄弟是少见的多生子,一模一样的人高马大,一模一样的虎背熊腰,以及一模一样的高鼻深目,充满异域特色。
据说他们出生在大启和蛮人共同管理的两属地,是个混血儿。
两属地是个比较偏门的专属名词,甚至很多大启的百姓都不知道,但它确实存在,就在大启和蛮人相交的西北地界,有点类似于“两国共同管理”的意思。大启和蛮人都觉得自己拥有这块领土的主权,这是蛮人和前朝的历史遗留问题了,但是等大启取代了前朝,问题依旧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双方扯皮多年,始终掰扯不清,只能就这样僵持下来。
两属地的居民被称之为两属民,另类的双重国籍,要交两重税,服两重役,还有个外号叫“两输民”。
特殊的政治环境,养育了特殊的人,大启与蛮人的混血基本都诞生在这里。
混血本身没什么错,但这四胞胎倒霉就倒霉在蛮人忌讳双生,觉得那是不详的预兆,四生就更不能原谅了。
大启倒是没这个讲究,反而觉得一胎四个儿子,简直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四生子的父亲是启人,母亲是蛮人。父亲在世时他们的日子还好些,自父亲被叫去服役再没回来之后,母亲就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们,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受尽了磨难。为了活下去,四人把心一横,便趁乱连夜逃往了不太歧视他们的大启。
赶在被捉回去之前,他们有幸得到了大长公主闻天的赏识,训练好之后,就直接打包送到了谢介身边。
蛮人有名,没有姓。谢介就把自己的姓给了他的四个小伙伴,但少数民族的特色长名没有改,只是念起来有点绕口,府里的人更习惯叫他们谢大郎,谢二郎,谢三儿和谢小四。他们自己也更习惯被这么叫,那让他们觉得更有归属感。
四生子是一起进的门,穿着统一的下人布衫,早早的换上了偏青色的秋装,只在领口、袖口用不同的花纹区分彼此。
谢介家的下人每一季都会得到不一样颜色的新衣,因为谢介喜欢所有人都干干净净的鲜亮样子,偶尔也会在颜色上促狭一二,但却肯定是让人哭笑不得但又不至于恼怒生气的程度。知道这点的下人都觉得谢世子颇有点深不可测,看上去不靠谱,实则总能把好一个度,真没心没肺的,不可能就这么正正好。
“三儿啊,你说咱们今年还要不要搞头羊?”谢介兴致勃勃的和谢三儿商量。
中元节的习俗特别多,南北还存在差异,各地风俗也略有不同,哪怕是同处一城,不同的家族也会多多少少有独属于各自的传统。谢介也有他自己的一套,早已经成了定例,只要谢介今年别脑子一热,又要另辟蹊径,那就没什么太大的麻烦。
送羊,就是真定府的中元节传统。以时鲜蔬果祭拜祖先,并准备蒸羊送给外孙,也有地方是送给女儿的。
谢介小时候,他外祖太宗每次过节都要送他一头羊,希望能为早早丧父的他讨个好兆头,也是想做给外人看,他的外孙虽然没了爹,却有更厉害的母族在护着,谁也不许欺负。可惜,外祖只送了两次羊,就去世了。等大舅继位后,他把皇位连同这个送羊的传统一并继承了过来,再后来就是表哥送了,仿佛要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可惜,如今谢介连表哥都没有了。小舅人也好,但心太浮,谢介根本就没指望过对方能记得这个传统。
“如果没人送,那我代表我姥爷送给我自己好了。”谢介想开的特别快,稀少的悲伤总会像盛夏荷叶上的水珠,转眼就蒸发掉了。
“羊很贵吗?”数学不太好的谢二郎,傻乎乎的直言,“我们小时候还专门给人放羊呢,漫山遍野,好多好多,数都数不清。”
数羊确实是个技术活儿,毕竟羊是流动性的,谢介都能想到当年谢二郎的抓耳挠腮。
“羊肉当然贵啦。”谢介敲了一下谢二郎的头,“没听过羊肉是好肉,是上品,是只有贵人才能吃的说法?”
大启的御厨,只用羊肉做菜,这是宫中的明文规定。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变着花样的做羊肉,但手艺再好、做的再好吃,这样顿顿吃也肯定得把人吃伤了,谢介就是这一规定下最大的受害者。但是没辙,羊肉是谢介的曾外祖启太-祖一辈子的执念,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他老人家偏偏就好这一口,好不容易当了皇帝,自然是要放开了肚子的去吃。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羊肉就成了御厨的定例,以陕西路冯翊县出的为最,顿顿吃,天天啃,搞得谢介都开始质疑人生,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头羊了。
当然,羊肉会变成好肉这种说法,也和蛮人把控着整个适合放牧的北方,大启实在是没有什么渠道能够进口有关。物以稀为贵嘛。
“我知道,我知道。”钱甲大概已经默认了自己包打听的新身份,积极参与讨论,“据说有个闲的蛋疼的家伙统计过,宫中每年至少要吃掉羊肉四十三万四千四百六十三斤四两。”
随着这么一个统计数据的播报,点着熏香的房间中有了一丝凝滞。
“恩?”钱甲不解。
四生子里心最善的老二想要救场,却被谢介自己戳破,他只穿着平素纹的汗衫,敞胸露肩,一点难为情都没有的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大概就是你口中那个闲的蛋疼的人。”
最怕空气中突然的安静。
钱甲觉得自己大概活不过明天了。
……
与此同时,人在应天府的大长公主,正在反复看着神宗、谢宅老给她写来的书信,里面鹦鹉学舌的写着谢介醒后的一言一行,内容简单的她都快能背下来了,却始终舍不得从眼前挪开。豚儿手能动了,豚儿能自己吃饭了,豚儿的饭食终于从流食加到了肉糜,只哪怕微小的一个进步,都能令她动容。
忽有下人来报,房大人已经如约动身前往江左了。
哪怕如此,闻天也没有放下信,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忽然想到,她本应该真正第一次见到房朝辞时的一二往事。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春季,圣驾一路从江左过越州、明州、定海,跑到了温州,前前后后折腾了两年多,最终才又折返回了江左。她还在病中的傻儿子也被不放心的神宗裹挟着一并带走又带回,据说过的很苦,几乎是走一路吐一路,脑袋始终不见好转。等回到江左时,已是又一年的开始,万物复苏。
房朝辞带队驭马而来,春寒料峭,一身鹤氅,杏花满头,年少风流。
在场就没有不为之疯狂的,就只有他的傻儿子哪怕吐了个七荤八素,也还有力气在那里挑三拣四。谢介一贯自我感觉良好,对他有缘无分的亲爹感觉更加良好,所以对号称才貌双绝的房朝辞很是抵触,他讨厌一切能超过他亲爹的人,幼稚的就像是一个孩子。
两人一个五陵年少,一个白衣卿相,本应该寒木春华,各具特色,却偏生因为谢介单方面的敌对,而生生错过了许多年。
这一回,也该换个活法了。
“派人追上去问问,他可有暂住之地。若没有,我这里到有一个好去处。”闻天这样对下人吩咐道,“顺便给宅老回封信,房子若得了空的,暂时先别着急再租出去。”
大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使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去照办了,自家帝姬自荧惑之后,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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