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许诺又陆续来了几回,只是对音乐会的事只字不提,仿佛那天只是温以宁的幻听一般。
那张门票也被温以宁压在书柜的最下层,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窗外冷风呼啸,隔着窗还能感受到外面的冷意逼人。
温以宁缩在沙发上,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毯。白皙的手指搭在书角一侧,手背抵在太阳穴上,却纹丝不动。
连一页也不曾翻过。
窗外有雪花在空中翻滚的声音,温以宁抬眸望向窗外,她蓦地伸出手指,在玻璃窗上划着圈。
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温以宁瑟缩了下,又抱着暖手炉取暖。
今天,是音乐会的日子。
温以宁舔了舔唇,目光又落在她藏音乐会门票的地方,指节轻轻动了下,在书角边缘处摩擦。
沙漏中的细沙从缝隙中穿过,有细微的声响发出。
思忖片刻,温以宁还是慢慢动了动身子,掀开毛毯下地,踱步至书架前,缓缓蹲在书柜前。
她很少会自己取东西,以往这种事都是佣人代劳的。
音乐会的门票被她夹在书册中。
倒数第一层的第三本书。
温以宁记得很清楚。
犹豫半晌,她终于慢慢伸出手,指尖在触到书册的那一刻时,门口突兀地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温以宁猛地缩回手,瞪大着眼睛望向门边,只听张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小姐,许医生在楼下等你。”
张妈推门进屋,见温以宁光着脚蹲在书柜边,眉心一皱,“小小姐,你怎么又没穿鞋子就下来了?”
说着,张妈已经俯身将棉鞋放在温以宁脚边,搀扶着她穿好鞋子。
许诺?
温以宁皱眉,视线又不由自主落在脚边的那本书籍上。
她和许诺虽然见过几次面,却也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谈不上朋友。
“张妈,许医生有说是什么事吗?”
他昨天才过来把脉过,不可能再过来一趟。
张妈摇头,微顿,又补充道:“他说和你约好的。”
闻言,温以宁双眉皱得更紧,她紧了紧五指,任由张妈搀扶着自己下楼。
许诺果然在一楼的客厅等着自己,温以宁下楼的时候,他正好低头看着时间,听见声响,男人稍稍抬头,眉宇间有笑意掠过。
深黑色的大衣更衬得男人身影颀长,许诺背光而站,言笑晏晏地盯着楼梯上下来的小人。
一盏小脸藏在米白色的毛衣之下,娇俏动人。
“许医生,”温以宁朝楼下的男人微一点头,余光瞥见男人手心攥着的门票,脚步一顿。
她侧身对张妈道:“张妈,我有点冷,你上楼帮我拿件衣服。”
等人消失在楼梯转角,温以宁才下楼走到许诺跟前。
“许医生是过来送药的吗?”温以宁抬头看向男人,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男人手心的东西上。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对上许诺的目光。
“不是。”
许诺笑容淡淡,清冷的眉眼间掠过一丝狡黠。
“我来接温小姐去音乐会。”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诉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听在温以宁耳里却仿若惊雷。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要直接拒绝,温以宁张了张嘴,只是话未出口就听见许诺道。
“薛凝很少在国内举行音乐会,错过了就等不到了。”
未出口的话哽在喉间,温以宁动了动嘴唇,最后也只是化成了一个轻轻的“嗯”字。
她垂首敛眸,只是远远看一眼,应该没问题吧。
有了许诺的掩护,张妈自然也不知道温以宁的去向,只是临出门前多嘱咐她添了一件外套。
厚重的外套几乎将温以宁整个身子包裹住,只能看见一张白皙的小脸。
饶是如此,出门的时候温以宁还是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她眨眨眼,鸵鸟一般缩着头躲在围巾里。
有雪花落在温以宁睫毛上,许诺稍稍侧身,和身后的佣人说了一句。
雨伞很快送了过来,许诺握着伞柄,伞面往温以宁的方向倾斜,护着她前行。
举止进退得宜,清冷矜贵地像翩翩公子。
雪天路滑,许诺花了点时间才到音乐厅。
下午一两点的时间,天空却暗得吓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温以宁亦步亦趋地跟在许诺身后,一步一个脚印。
虽然天气不好,现场却还是热情不减,人山人海的,一眼望去人头攒动。
许诺给的票刚好是正中央,温以宁随着他坐下,他们到的时间并不算早,找到座位的时候,周围已经坐满了人。
温以宁不是第一次来音乐会,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她绞着一双小手,局促不安地望向台上的人,目光在舞台上四处搜寻。
“你以前来过吗?”
嘈杂中,许诺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温以宁微一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听过音乐会,不过不是……”微顿,她扯了扯嘴角,“不过不是薛老师的。”
声音有明显的落寞,许诺偏头看她,刚想说什么,舞台的灯光突然变了色,有主持人上前说话。
周遭只听得见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温以宁的目光顿时被台上的人吸引住,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钢琴前耀眼的女人。
这么多年过去,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她。
酒红色的抹胸长裙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潺潺的音乐声从女人指尖流淌而出,如痴如醉。
过了这么些年,她还是那么耀眼,轻而易举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温以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人,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
她紧紧抿着唇,目光追随着台上女人的身影,未曾移动半分。
只是眼尾有轻微的泛红。
许诺像是察觉到她的入神,一场下来没再找过她说话。
直到四周响起如雷的掌声,温以宁才回过神来,视线又回到台上女人的脸上。
演出接近尾声,薛凝朝观众席鞠了一躬,又提着裙摆施施然下了场。
温以宁的目光一直紧随着台上的女人,见薛凝离场,她微微捏了捏掌心。室内开着暖气,她的手心却还是沁凉一片,没有半点温度。
睫毛轻颤,仿若一只受惊的小仓鼠。
周遭的观众陆续离席,嘈杂声掩盖了温以宁紧张的心跳声,她随着其他人站起,思忖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对身后的许诺道。
“许医生,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不用我等你吗?”许诺追问。
温以宁摇头,“司机会过来接我的,”她咬唇,“今天谢谢你带我过来。”
“不客气。”
直到许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温以宁终于抬脚往里边走去。
她并不认识薛凝的房间,只能顺着路一个个找去。
演出结束,幕后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着收拾道具,没有人注意到温以宁。
越往里边走灯光越暗,温以宁缩着肩膀,目光四处搜索。
突然间,视野之中出现化妆间三个字,她稍稍一顿,在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有强烈的直觉出现。
胸腔心跳加快,温以宁颤巍巍地抬起手,只是刚抬至半空,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严厉的女声。
“你是谁?”
身着白色羽绒的女人警惕地打量着温以宁,皱眉问道,“你是哪个组的工作人员,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温以宁否认,她指了指房间上的字,问道,“薛老师在里面吗?我找她有事。”
“有预约吗?”
“没有。”
女人冷笑一声:“没预约就赶紧走,薛凝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可是我……”
温以宁还想说什么,女人已经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对着话筒的另一边吩咐:“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我……薛老师?”
争吵间,化妆间的门突然被人拉开,露出女人一张精致的脸蛋。
“怎么这么吵?”薛凝不悦地瞥了一眼助理,余光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温以宁,微眯着的眼睛突然变圆,“你怎么在这里?”
……
十分钟后,温以宁站在走廊边,和薛凝面对面站着。
女人还穿着刚才在台上的礼服,白皙的肩膀裸露在外。
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冷意,即使寒风扑面,依旧面不改色。
薛凝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温以宁,拧眉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多日来的紧张殷切在女人的责备声中消失殆尽,温以宁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她想要告诉她的水平已经到了十级,她已经学会了巴拉基列夫的《伊斯拉美》……
可是没有用,女人明显不想听她说话,对她的厌恶一如既往。
甚至,更甚。
“妈,我……”
话音未落,就被薛凝打断。
“我不是你妈。”薛凝冷着脸打断温以宁的话,眸光冷冽,“你是那个人的女儿,和我无关。”
“你身上流着一半那人的血,和他一样的恶心。”
她一字一顿,似乎要彻底绞断两人的关系。
那年那个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薛凝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是那么恶心地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折断了自己的羽翼,了断了她的梦想。
那是她一生都不愿记起的噩梦。
而温以宁恰恰,就是噩梦的证明。
她的存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薛凝,那年那天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如果可以有选择,薛凝宁愿温以宁从未在来过这世上。
“以后不用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见你。”
薛凝冷着脸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廊上只有细高跟回荡的声音。
温以宁呆愣在原地,见她偏着头对助理说了什么,助理很快扫了自己一眼,又迅速掏出手机。
不出片刻,温以宁就被人请了出去。
她还没缓过劲,浑浑噩噩地走下台阶,一步一个踉跄。
水泥地上积满了落雪,温以宁神情恍惚,她抬头看了眼身侧巨大的人形海报,上面的女人赫然就是她刚刚见过的。
温以宁微一蹙眉,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急刹声。
“嘶——”
刺耳的刹车声过后,世界一片安静。
红色的玛莎拉蒂像是慌了神,只是下一秒,车子突然加了速,落荒而逃,只留下一阵尾气。
许久,车内的人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对着话筒的人道。
“……哥,我好像撞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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